>他是我见过最冷静的心理医生。 >每次咨询都像一场博弈,我用尽谎言试探他的底线。 >直到那天暴雨,我浑身湿透敲开他的门。 >“医生,我好像...对你产生移情了。” >他摘下金丝眼镜,指尖轻轻擦过我手腕的疤痕。 >“巧了,我从第一次见你就在等今天。” 雨水冰冷地砸在窗玻璃上,横一道竖一道,模糊了外面沉黯的夜色和远处楼宇零星的光点。咨询室的隔音很好,几乎听不见雨声,只有中央空调低低的嗡鸣,以及墙上那座设计极简的挂钟,秒针规律地划过表盘,发出几不可闻的、却精准叩在人心上的轻响。 林叙坐在他对面那张深灰色单人沙发上,像往常一样。这已经是第十三次咨询。她的目光虚虚落在 psychiatrist 身后那排顶天立地的书架上,那些厚重的、烫金书脊的专业著作,沉默地彰显着主人不容置疑的权威与距离。空气里是他惯用的那款木质香薰的味道,雪松与淡淡药感的广藿香,平日里让人觉得宁神,此刻却无端端让她感到一种窒闷。 她今天的话比平时更少,间或夹杂着一些显而易见的、刻意为之的矛盾叙述。沈逾明,她的心理医生,就坐在离她三米远的地方,安静地听着。他穿着熨帖的白色衬衫,袖口挽到小臂,露出一截修长的手腕和一块简约的腕表。他很少打断她,只是在关键处偶尔抬眼看来,那眼神透过无框的金丝眼镜,清明、锐利,却又沉静得像不见底的深潭。 她讨厌这种沉静。这总让她觉得自己所有精心编织或下意识流露的情绪,都被无声地瓦解、吸纳,然后在他那里归于一片可怕的虚无。她像一个用尽全力却打空了的拳手。 时间差不多了。林叙垂下眼睫,声音放得轻而飘忽,带着点恰到好处的茫然:“……后来,我又梦到了那个楼梯,一直往下掉,没有尽头。”她顿了顿,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,“醒来之后,心慌得厉害,吃了两片药才缓过来。”这话半真半假,梦是真的,吃药是假的。她在试探,看他能否分辨,或者,看他是否真的如表现的那般全然不在意这些“细节”。 沈逾明没有立刻回应。他只是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,身体微微前倾,这是一个代表着专注和倾听的姿态,但他做出来,总带着一种剖析的冷感。“关于那个反复出现的下坠梦,”他的声音平稳,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,“我们上次讨论过,这可能与你童年时期那次从高处跌落的记忆有关。你说你母亲当时因为忙,没有及时注意到你的哭喊。” 他又在引述她之前的话,用那种专业的、抽离的口吻。林叙心里泛起一丝微妙的烦躁,像被细小的毛刺刮过。她扯了扯嘴角,一个算不上笑的表情:“也许吧。谁知道呢,小时候的事,谁记得清。”她再次使用了模糊和不确定,这是她的盾牌。 沈逾明看着她,镜片后的目光似乎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一秒,又似乎没有。他没再继续追问梦境,只是如常地给出了几句放松训练的建议,声音依旧平稳可靠。 咨询结束的提示音轻响了一下。林叙站起身,像逃离一样,动作甚至显得有些匆忙。她没有看沈逾明的眼睛,径直走向门口。外面雨势正酣,她没有带伞。 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她的头发和单薄的外套,寒意刺骨。她站在诊所所在的这栋现代化大厦的廊檐下,看着眼前被暴雨搅得一片混沌的世界,车辆打着双闪艰难滑行,路灯的光晕在水汽中扭曲变形。那股没由来的冲动,或者说是一种积压已久、渴望打破什么的破坏欲,在此刻攫住了她。她回头望了一眼那扇熟悉的、透着暖光的咨询室大门,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鼓。 她转过身,几乎是跑着冲回了大楼,电梯数字缓慢地跳跃,水滴从她发梢衣角不断滴落,在光洁的电梯地面聚成一小滩。她停在咨询室门口,抬手,指关节带着孤注一掷的力度,叩响了门板。 里面传来平稳的脚步声,门被拉开。沈逾明还穿着咨询时的那身衬衫,只是解开了最上面的那颗纽扣。他似乎正要准备离开,看到她去而复返,浑身湿透、狼狈不堪地站在门口,脸上并没有露出太多惊讶的神情,只是眉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。 “林叙?” 雨水顺着她的刘海滑进眼睛里,又涩又痛。她抬起手,胡乱抹了一把脸,深吸一口气,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,却还是泄露了紧绷的沙哑: “沈医生……”她停顿住,像是需要积蓄勇气,眼睛直直地望着他,里面有水光,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其他,“我好像……对你产生移情了。”说完这句话,她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,只能倚靠着门框,等待着他的判决。他会说什么?用专业术语温和而坚定地拒绝,提醒她这是治疗中可能出现的正常现象,需要共同面对和化解? 沈逾明没有说话。走廊顶灯的光线在他镜片上反射出冷白的光点,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真实情绪。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,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、被隔绝了大半的沉闷雨声。 然后,他有了动作。他抬起手,动作不紧不慢,摘下了那副象征着专业与隔阂的金丝边眼镜。折叠镜腿,发出轻微的“咔哒”一声。没有了镜片的阻挡,他那双眼睛完全显露出来——依旧是深邃的轮廓,但里面的神色却陡然变了。不再是全然的冷静与剖析,而是翻涌着某种更深、更暗、更复杂的东西,像骤然起了风浪的海。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,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、毫不掩饰的端详。接着,他伸出手,指尖微凉,轻轻触碰到她裸露在外的手腕内侧——那里,有一道颜色已经很浅淡的旧疤。他的指腹极其缓慢地、若有似无地擦过那道凸起的痕迹。 林叙猛地一颤,手腕处传来触电般的酥麻感,瞬间窜遍全身。她想缩回手,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钉在原地。 这时,她听见他开口了。声音比平时低沉了几分,褪去了所有的专业伪装,露出底下某种近乎危险的、真实的内核。 “巧了。”他嘴角勾起一个极淡、却意味不明的弧度,“我从第一次见你,”他的指尖仍停留在她的腕间,带来清晰的、无法忽视的触感,“就在等今天。”